呱呱落地,一头拱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吮着甜甜的乳汁。这白晶晶的乳汁渐渐凝结成了乳名,晶莹透亮,折射出母亲缕缕的慈爱。拥在怀里,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圆溜溜的脑瓜,轻拍着白嫩嫩的小屁股,不需任何绞尽脑汁的苦想,不需精美华丽的词藻,乳名如长在土地里的小花小草般朴实,在爸爸妈妈不经意的叨叨念词中,“泥伢子”“蛋皮儿”“豆豆”鲜灵灵地满村叫开了,一字一顿,软软绵绵。孩子便在这轻唤着乳名的摇篮曲中蜜蜜地睡着,温馨无数。梦儿随着母亲温柔地一摇一摆悠悠地飘远。世界里的风风雨雨被这声声的乳名呼唤挡住了,钻不进冷酷严峻的一丝。
走下了母亲的怀抱,乳名长得有些结实,便摇摇摆摆地走到了奶奶等老人的嘴上。母亲那温切的呼唤声只能在月亮爬上屋后的那座山时才姗姗来迟,伴着的是咸咸的汗味。那时母亲汗流浃背,挑着犁耙等农具什物,一脸的疲惫不堪,但肩上的担还没放下,便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接住象小鸟一样飞来的孩子。乳名又声声唤起,这时的乳名好沉好重呀,载负着母亲无数艰辛的日子。虽然常常是偎依着母亲甜甜地入睡,但梦一消失的时候,屋里已撒满白亮亮的光,身边是空荡荡的,母亲哪儿去了,不停地追问自己,那甜甜的乳名呼唤声哪儿去了?心中蓦地涌起无数的思念,控制不住,便放声大哭。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唤着乳名急急地传来,熟悉而陌生。接着“蹬蹬”的急促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奶奶颤巍巍的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母亲一样,唤着乳名,轻轻抱起,伴着乳名,口里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哄着耍着,渐渐地哭声便在乳名的呼唤下弱下来。奶奶年老了,不能下地干活,便在家里看着我们小孩几个。奶奶常常坐在门坎上,依靠着门板,我们便在奶奶的目光里尽情地玩耍,打树上红通通的柿子,追“咯咯”的小鸡。有时,不小心或是趁着奶奶打瞌睡,溜出院外,想玩得更加疯狂一些,但没几步,院里追来了乳名的呼唤声,乳名便将我们乖乖地牵回院里,奶奶吃力的叫声和妈妈柔柔的呢喃声融成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乳名散发着咸咸的炊烟味,院里乱窜的小鸡,梨树柿子树,再不能满足我们的欲望了。我们便村前村后满树跑,奶奶无法跟着我们,只能坐在院子里急急地等,或颠着小脚蹒跚于村子中亮着嗓子大叫乳名,远远地听到我们的回音,她便放心了。尤其是当太阳无力地跌到山架上时,黑幕便悄悄地撒开,恬静的小山村,屋顶渐渐地升起一丝轻烟,缠缠绵绵,缭绕成一片,罩在小山村的上空呼唤着远行的一切。撒着蹄子在草地乱跑的小牛跟着老母牛乖乖地回拦了,扑打着翅膀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吱吱”地回窝了,这一切都一一消失在一斜余晖中,余晖恋恋不舍地望着人间的一切,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而一切却令还沉浸在玩耍的快乐的我们全不察觉,常常是还蹲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看着鱼儿在调皮地游来游去,抵不住诱惑,伸出小手,拼命地追逐。溪里溅起一朵朵晶莹的小浪花,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捉到几条。然而,鱼儿仍摇着尾巴,百般挑逗。要么是伏在青青的草地上趴到一个蚂蚁窝旁,捉几只大蚂蚁,放到一张树叶上,挑唆它们打架。看着它们挥舞着大钳,拼命地跟对方厮杀,我感到一阵阵快乐。这一切都使人忘记了炊烟的召唤余晖的辞别。四周显得格外寂静,偶尔有咸咸的炊烟瓢过,或是谁的家炒的饭菜香味拂过,似乎是自古不变,此时此刻,奶奶苍老的乳名叫唤声在宁静的上空回旋。我想,这声音怕是奶奶坐在院里的老梨树下发的,怕是我出来太久;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出现在村东,奶奶肯定是坐不住了,勾着腰,柱着杖子,四处张望,寻找她调皮的小孙子。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到处寻找的情况,她仍费着心,撑着瘦弱的身子,在茫茫的夜色中。也许是鱼儿和蚂蚁太迷人了,只要还有一丝光亮,总舍不得走开,甚至不想浪费一丁点儿时间去回应一声,反正自己会知道回去就行。随着炊烟飘得越来越浓,乳名的叫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除了奶奶的颤颤的叫声,还有母亲急切的呼唤,还有父亲浑厚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密,结果是所有的呼唤声都慢慢地飘到了草地上,飘到了小溪边。我看到了奶奶和妈妈一脸的急切和慌张,但没看懂她们眼里噙着的泪水和湿透了背的汗:唤几声乳名竟费那么的劲?
当沉沉的书包背到我身上的时候,离开乳名就越来越远了。此时它犹如一朵娇小的花朵,孤独地绽放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路过的人没有谁愿意为它撒下一缕目光,多情的蜂儿蝶儿也嫌它花香不浓,只有偶尔一只无聊的甲虫爬过它身边,太累,依靠它歇一口气。蹦跳在教室里,拥有一个极为文雅的学名,在朗朗的书声显得格外的醒耳,那是很令人骄傲的。那学名像一只深红的苹果,耀眼地放在桌子上。颁奖大会上它被荣耀地写在大红纸上受人瞩目。于是自己很自豪在课本上在练习本上在所有的书本上,都醒目地署上它,龙飞凤舞,以示潇洒。乳名渐渐地被冷落了,只有同村的几个小伙伴偶尔怯怯地叫几声,却令我倍感极度的不舒服。比起学名,它太俗气太土气,它弥漫着青草的气味和泥土的气息。尽管它叫起来有些顺口有些亲切,但仍将它踢得远远的,生怕它玷污了我,使我被人嘲笑,被人看成是土里土气的小山村人。
人长得越大,走出的地方越远,乳名就被抛得越远。有一天它彻底地丢到小溪边草地上,自己雄纠纠气昂昂地混入人海茫茫的陌生都市,再没有人知道这土气的乳名,再没有人提到乳名。除了学名,充耳的只是美妙的语词和充满敬意的称呼,冠冕堂皇,有一种登临高山面向大海的气势,什么长什么主任一天地被人叫个不停。看别人一脸的恭敬,自己便油然产生一种满足的快意。
这些称呼犹如灿烂绚丽的玫瑰花,招惹着无数羡慕的目光,为我增光添彩,萦绕着一道耀眼的光环。我嗅着花香赏着花色,内心抑不住一阵阵激动兴奋。
于是,耳朵每天在充满敬意的称呼中穿行,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久而久之,微微感到充满敬意的表情里藏着一丝做作,令人羡慕的眼光中隐着一丝狡黠。
我感觉这朵玫瑰花渐渐凋褪为一朵艳丽的塑料花,美丽而呆板,灿烂而凝滞,没有蓬勃的生机,倒是添了无数的虚伪。与其说是一种荣耀,不如说是一种摆设,心里忽地涌起莫名的失落孤寂。
外面是流光溢彩的花花世界,屋内却是沉沉寂寂的“叮呤叮呤”电话铃急促地响了。
话筒那头渺渺传来母亲熟悉亲切的呼唤乳名的声音,燕子般呢喃,却触动了生命里的每一根神经,让我奔于疲命的生活中的暮气沉沉,为之一震,久违了的称呼,仍是那样的温馨。乳名的两个字犹如美妙的音乐在房间荡漾开来,恢复了儿时的温馨和淳朴,一种早已远离了我灵魂的声音。
紧贴着话筒,感受着母亲呼唤乳名的呢喃声,泪水肆意淌满脸颊。
原来,乳名一直都不曾离开我一步,每时每刻在跟随着我,紧紧地躲在我的骨子里。
书为伴,笔同行,彼同心。语录集-最美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