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4年12月25日,长安,“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在长安去世。此时他才五十几岁。
还没到四十岁,他就已经牙齿摇落,两只眼睛白茫茫的看不清东西了。很多人对韩愈过早去世有很多猜测,说他是因为吃了太多硫磺。但正史中,对韩愈的这个死因是避而不谈的。
大概是因为他的死,不符合儒家对“圣人”的要求。确实,韩愈自幼就是以儒家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他的文章,气势雄奇,充满浩然正气,是初中语文课本必选篇目,文名甚至列于苏轼之前。
公元768年,李白逝世后的第六年,新一代文坛盟主韩愈出世。但这个奇才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好运。相反,他出生才一个多月,母亲就去世了,三岁时,父亲也走了。
死了双亲的韩愈只能投靠堂兄,但堂兄也在韩愈十几岁时就遭贬官抑郁而死。
好在堂兄留下了一个坚毅果敢的堂嫂。
在寡嫂的照料下,韩愈才终于长大成人。
韩愈自小天分奇高,七岁就能“日记千百言”,十三岁就出口成章。
那时的唐王朝,刚刚从安史之乱中苟活下来,整个国家支离破碎,民生凋敝。
“我年十八九,壮志起胸中。”
生在乱世,穷困潦倒,丝毫不影响十八九岁的韩愈胸中豪气万丈。
书读得多,不一定就会考试。韩愈胸有万卷书,考了十年,也蹉跎了十年,没有捞到一官半职。
当时虚华的骈文盛行,学子作文章,只求用词华美,对偶工整,用典丰富。至于文章的实质内容,反而在其次,更别说写出什么经世致用的道理了。(励志语录网:www.lz16.cn)
从小就熟读儒家经典,胸有救国之志的韩愈不能容忍。
在三次进士考试中,他都坚持写经世致用的“古文”,拒绝绮丽好看的“骈文”。当然,每一次都落榜了。直到第四次,韩愈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伯乐——主考官陆贽,才考中进士。
这是他孜孜不倦考了六年的结果。唐代的进士并不能直接当官。
要当官还是要经过吏部的博学鸿词科考试。这一考,又是四年过去了,韩愈每一次都名落孙山。
从19岁考到29岁,当年那个怀揣报国大志的白马少年,已经到了“饥不得食,寒不得衣”的窘境,被生计逼得不得不去跑关系了。
他一连写了两封信给当朝宰相,都石沉大海。
第三次,他直接带着信跑到宰相府门外,直接被守卫当乞丐赶走了。
“蹉跎颜遂低,催着气愈下”,屈辱和贫困折磨着骄傲的韩愈。
他心灰意冷,卷铺盖回老家了。在离开长安的路上,韩愈遇到了一个人,他手上提着两只要进贡给皇帝的小鸟,大声呵斥着路人回避。而路人不仅恭敬地退到两旁,甚至不敢直视。
自己满腹诗书,竟然比不上两只鸟。读书万卷,不如两只鸟 !
现实沉重打击了韩愈。
二十九岁的韩愈,因为受到郡守董晋的赏识,进董家做了一个幕僚。寄人篱下,温饱而已。
还好,一切苦难都是文人创作的温床。
正是在这个时期,韩愈写下了诸如《与孟东野书》《师说》《马说》等石破天惊的名篇:
“世先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千里马长有,而伯乐不长有。”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些名句在初中课本里随处可见,脍炙人口。但也是在这段时间,韩愈开始对权贵的生活有了深刻的体味。昔日一起寒窗苦读的好友,现在都已经官场得意。强烈的对比刺激着韩愈的神经。
韩愈看到,做官除了可以建功立业,还可以给家人好生活,还可以声色犬马。
韩愈变了!
他认清了现实:要当上官,绝对不能傻傻的靠埋头读书,当官要用功,但功夫都在考试之外。晚年的韩愈,就曾写诗这样告诉孩子:“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
“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钧枢。”
“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锄。”
明明白白告诉子孙们:能不能考取功名,关键在于你会不会巴结权贵,判断权贵的办法很简单,看他们的穿戴;交友,要交对你有用的,那些对仕途无用的人,就不需要过多来往了;
不与权贵交接,一辈子就只能做个可怜巴巴的农夫。
但他可能忘了,他曾经在给自己的学生李翊的信中对这种风气大肆抨击:
“将蕲(qí)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我们很难说明白,韩愈的这种适应现实的变化,到底是他进步了,还是社会退步了?
如果说穷困是老天考验一个人的手段,富贵也是。韩愈的上半生,一直挣扎在贫困中,直到三十五岁才终于被吏部选上了,算是熬出头了。随后,仕途通达,直到成了天子近臣。
唐宪宗,算得上是中唐的一代英主。
十余年的励精图治,让安史之乱后风雨飘摇的唐朝回光返照,史称“元和中兴”。
但唐宪宗和所有君王一样,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不遗余力。
在宦官杜英奇的唆使下,唐宪宗不惜劳民伤财,迎接法门寺的佛指骨。为了显示他的虔诚,他下令全城的僧尼都要到城门口去迎接。佛骨入京后,先在王宫供奉三天,再辗转各佛寺让百官和百姓膜拜。
长安城内顿时乌烟瘴气。
有人倾家荡产献予佛门,有人焚顶烧指,断臂挖肉来供奉佛祖。
韩愈看不下去了。他上书唐宪宗:在佛法传入中国前,三皇五帝不懂礼佛,但他们都在位近百年,天下大治。而汉明帝引进佛法,做了十八年皇帝就死了;
梁武帝最好佛,一生出家三次,但他仅位四十八年,最后惨死。
所谓佛骨不过是人死后污秽的朽骨,陛下却这样奉为神明,臣为你感到羞耻!
天子雷霆震怒:韩愈居然说东汉以后,奉侍佛教的皇帝都是短命的,这不是在诅咒朕吗?韩愈作为人臣,竟然狂妄到这个程度,怎么能赦免呢?朕必杀之而后快!
好在有权臣裴度为韩愈苦苦求情,而唐宪宗也还残留着惜才之心,韩愈才得免一死,远贬潮州。潮州当时还是荒蛮的边境,是专门用来贬谪罪臣的地方。
韩愈虽然极不情愿,但他却在短短只有八个月的任期里,把整个潮州治理得政通人和。
自古以来多的是被贬潮州的名臣,但对当地人来说,这些官老爷不过是过眼云烟,但韩愈走后,当地百姓把一座山改叫韩山,把一条江称为韩江,用来纪念他。他在潮州人的心中,与山水一样不朽。
贫穷就像一副枷锁,它会让人像动物一样被原始的欲望折磨,让他在权力和财富面前卑躬屈膝。
韩愈就是带着这个枷锁的人。
他穷怕了。
他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功名利禄,即使写肉麻的拍马屁文章,也不介意。
元和九年,动荡三十多年的淮西再起争端。
百官畏畏缩缩:“陛下,这场战太耗钱了,还未必有胜算,连年战事已经是民困兵疲。
不如先由他去。”
只有韩愈站出来了:“陛下,臣请求将那些主张和谈的人问罪!淮西连着山东河北,关乎大局,若让三股叛军合流,后果不堪设想,中兴大业,在此一举!臣愿请战!”
韩愈的话正合唐宪宗的意:“好!那朕就任你为行军司马,随裴相出征!
待尔等凯旋,朕必出城相迎!”
三年后,淮西传来捷报,功臣韩愈随裴度回到长安,韩愈奉命撰写平定淮西的碑文。识相的韩愈,自觉地将所有功劳都归给宰相裴度和大将韩弘,但对立下首功的李愬却一笔带过。
作为回报,韩弘送给韩愈在今天约合20万人民币的丝绸作为润笔费,而在后来佛骨事件中,也正是因为有了裴度力保,韩愈才得免一死。一篇碑文,名利双收,不得不说韩愈真是详略得当,妙笔生花。
后来虽然因直言进谏,触犯龙威,被贬潮州。
但韩愈马上就认清了形势,人还未到潮州,就开始上表给皇帝承认错误,反复陈述自己的可怜境遇,同时把唐宪宗说成是千古难逢的明君,现在的大唐是“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
据说唐宪宗收到韩愈的奏表后非常受用,马上就想原谅他,只是后来因为朝中有大臣从中作梗,才未能成行。晚年的韩愈,为了维持在京的奢靡生活,还专门替人写墓志铭,且收费奇高。
一篇文章的稿费相当于他八个月的俸禄。
拿人钱财,就要说人好话。好话说多了,就难免有违心之论。
比如他曾在《衢州徐偃王庙碑》里写下:偃王诞当国,益除去刑争末事,凡所以君国子民待四方诸侯,出于仁义。文中的主人公,是意图割据一方的奸臣徐偃。
但韩愈为了润笔费,不惜违心地把他的野心称为出于仁义。
一天,韩愈又在书房中写着他的马屁文。仆人突然来报,门客刘叉不辞而别,还顺带偷走了韩府的很多钱财,并且留下了一张纸条: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
意思就是,你这些钱都是拍死人的马屁得到的,不光彩,不如就送给刘某当寿礼吧。清代大思想家顾炎武这样评价韩愈:“韩文公如果不写这些阿谀奉承的墓志铭,那他真是文化界的泰山北斗了。”
《旧唐书》上评韩愈性情尖锐多变,与人交往总是变换立场“性明锐,不诡随。
与人交,终始不少变”。
朱熹更是怒斥韩愈:“只是要做好文章令人称赏而已”,“全无要学古人的意思”。
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几乎是中国古代读书人的宿命,谁能例外呢?朱熹也不能。人,只要还活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就难免挣扎于卑琐与圣贤之间。
不同的是,有的人在被现实反复蹂躏之后。
最后只剩下了卑怯与猥琐,有的人还剩了那么些希望和光明。这是人性,也是现实。
文/国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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