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怎么时常会想起童年,想起童年的村庄及村庄里的缕缕炊烟。

 

我知道哪个路口停着牛车,哪片洼地的草一直没有人割。

 

黄昏时夕阳移过村子,我知道夕阳在哪堵墙上照的时间最长。

 

我的童年啊,不知有多少个下午。

炊烟是村庄的根 – 刘亮程

在村外的田野上,看着夕阳很快地滑过一排排树木和一个个院落。

 

停留在那堵裂着一条斜缝、墙皮脱落的土墙上。

 

我同样知道那个靠墙根晒太阳的老人弥留世间的漫长时光,她是我的外婆。

 

365读书

 

天黑之前她总在那个墙根等我,她担心我夜晚不认识路走丢了。

 

可我早就知道天从哪片地里开始黑起。(励志语录网 www.lz16.cn)

 

夜晚哪颗星星下面稍亮一些,天黑透后有亮光的那儿就是村子。

 

再晚我也能回到家里,因为我知道那扇院门虚掩着,刮风时院门一开一合。

 

我站在门外等风把门刮开。

 

我一进去,风又很快把院门关住。

 

哦,记得那天刮风,我们家树上的一片叶子和李家树上的一片叶子在空中遇到一起。

 

脸贴脸,背碰背,像一对恋人或兄弟,在风中欢舞着朝远处飞走了。

 

它们不知道我父亲和李家有仇,它们快乐地飘过我的头顶时,离我只有一米多高。

 

我手中如果有根树枝就能打落它们。

 

可我没有,它们离开树和村子满世界转去了。

 

我站在房顶,看着天空的云朵向东飘移,突然间才意识到,又是一个秋天了。

 

如果大清早刮东风,那时空气潮湿,炊烟贴着房顶朝西飘。

 

清早柴火也是潮潮的,冒出的烟又黑又浓。

 

在沙沟沿新户人家那边,李家的一溜黑烟最先飘出村子,接着王家的一股黄烟也飘出了村子。

 

烧碱蒿子冒黄烟,烧麦草和苞谷秆冒黑烟。

 

烧红柳冒紫烟,烧梭梭柴冒青烟,烧榆树枝冒蓝烟……

 

村庄上头通常冒着好几种颜色的烟。

 

老户人家这边,韩老三家、韩老二家、张桩家、邱老二家的炊烟错前错后也飘出了村子。

 

路东边,我们家的炊烟在后面,慢慢追上了韩三家的炊烟。

 

韩元国家的炊烟慢慢追上了邱老二家的炊烟,冯七家的炊烟慢慢追上了张桩家的炊烟。

 

我们家的烟囱和韩三家的烟囱错开了几米,两股烟很少相聚在一起。

 

总是并排各走各的,飘得再近也互不理睬。

 

韩元国和邱老二两家的烟囱对个正直,刮风时不是邱老二家的烟飘过马路追上韩元国家的烟。

 

就是韩元国家的烟越过马路追上邱老二家的烟。

 

两股烟死死缠在一起,扭成一股绳朝远处飘去。

 

早先两家好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你看这两家好得连炊烟都缠抱在一起。”

 

后来两家有了矛盾,炊烟仍旧缠抱在一起。

 

韩元国是个火爆脾气,他不允许自家的孩子和邱老二家的孩子一起玩。

 

更不愿意自家的炊烟与仇家的炊烟纠缠在一起。

 

他看着不舒服,就把后墙上的烟囱捣了,挪到了前墙上。

 

再后来,在我们家搬走的前两年。

 

那两家又好得不得了了,这家做了好饭隔着路喊那家过来吃,那家有好吃的也给这家端过去。

 

连两家的孩子间都按大小叫哥叫弟,只是那两股子炊烟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如果刮一阵乱风,全村的炊烟会像一头乱发绞缠在一起。

 

麦草和梭梭柴的烟硬,碱蒿子的烟最呛人。

 

谁家的烟在风中能站直,谁家的烟一有风就爬倒,这跟所烧的柴火有关系。

 

“炊烟是村庄的头发。”我小时候这样比喻。

 

大一些时,我知道它是村庄的生命之本。我在悠悠飘远的一缕缕炊烟中,看到每一户人家锅里的饭。

 

秋天的早晨,我看见从村子冒出的缕缕炊烟。

 

炊烟在空中形成一把巨大无比的镰刀。

 

这把镰刀的刀刃朝西,缓慢而有力地像在收割庄稼,炊烟里,盈满了农人对丰收的希冀。

 

背景音乐:1.George Skaroulis - Numinous2.Frederic Delarue - Rays of 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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