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带小女儿出去,在村路上、阡陌间散步,小女儿每喜欢摘草花,几乎见一样就摘一样。

初时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夹着,越摘越多,终于夹不牢,便一样样掉落,于是小女儿就交给乃父来拿,乃父只好插在白衬衫的胸口袋上。

一路散步下去,乃父的胸口袋终于插满了草花,五彩缤纷,仿佛当了老新郎一般。

“爸爸,这是什么花?”

“是紫花藿香蓟。”

“这是什么花?”

“是龙葵。那么小你也采吗?”

“大的小的都一样好看。爸爸,它为什么那么小呢?”

“不晓得,老天造它时就那么小了。”

“为什么造得那样小呢?”

“老天大大小小都造了。还有更小的呢!”

“是呀,这一样更小,那是什么花?”

“那是假咸虾。”

“怎么是假的呢?它又不是虾!”

“祖母管它叫疔仔草呢!”

“钉子吗?”

“不是钉子的钉,是生在面上的毒疮的疔。”

“它能治疔吗?”

“祖母说能治疔。有人叫它一枝香呢!”

“不止一枝呀!”

“它那紫色的花头很像香火。

陈冠学:草

“爸爸,这些花都是老天造的吗?”

“是呀!都是他创造的。”

“爸爸,你见过老天没有?”

“没有。”lz16.cn

“那你怎么晓得有老天?”

“老天就在那儿,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

“爸爸,你真了不起,我就感觉不到。”

“你也可以感觉到,你不是爱这些花吗?我们家里用的东西每一样都要人来造,这些花一定也是造的。”

“嗯,是造的!但是我没有看见老天造它。”

“老天是交给自然律来造的。”

“什么是自然律?”

“自然律就是一种规则,比如说,你手指一放,你夹的草花就一定掉下去,这也是自然律。你试试看!”

于是小女儿连续试了好几遍,试得兴致高昂起来。

“真奇怪,怎么老是往下掉?”

“若是东西不一定往下掉,可以横飞,那不太可怕了吗?瓦片可以左飞右飞,岂不时常打破人头,人怎么生活呢?”

“爸爸,我懂得了,老天真伟大!”

“嗯!乖!”

家里庭面上也有许多草,不是我不忍拔除,是我喜欢它们。小女儿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在庭面上,不是玩草便是玩小石子。她用小石子来筑长城,一块接一块,把一些草围起来。

“乖乖的,没有坏人能害你。”

她对围城中的草说。而事实上,那些草的确也没有天敌,它们演化出不受侵犯的本领,虽然草上或许就生有青虫,却看不出受过侵害。

小女儿很喜欢拔鼠尾粟,也不晓得她拔它做什么,也许她就是爱那鼠尾似的长穗吧!

有时候小女儿随便找出一个可盛水的饼盒盖或是装底片的圆盒身,盛了水,拔一株小的咸丰草或心叶母草放在里面。头一两天草依旧欣欣向荣,几天后老父就偷偷给换了新,小女儿似乎没觉察到,但久之也就忘了。

“爸爸,这鼠尾粟为什么独自伸出那么高,那么长呢?”

有时候小女儿忘记了草名,就只说“这草”。她对草的名字并不热心,时常反复问过几次还是忘记了。这就好像一群同邻里的小孩子们在一起玩,很少听见他们彼此喊名字一般。对于他们,现存在是最实在的,名字反而显得虚无。

“爸爸,我很喜欢草。”

“为什么?”

“草是永远不会离开的好朋友。”

书为伴,笔同行,彼同心。语录集-最美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