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心去看,你会发现:不论古今中外,作家的写作风格并非一层不变,会随着人生旅途的深入发生改变。有时候通过阅读某位作家的作品集,可以窥见他的人生走向。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四十来岁的时候,经历一战失败,背井离乡,也许出自内心深处对时代与情感的希求,他创作了一系列关于成年人情欲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在过去的悠缓流年中,马蹄达达,飞鸿历历,信件是人与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联络方式。可是"陌生"与"女人"这两个定语,让这封信蒙上一层神秘暧昧的面纱。
阅读,就是逐字逐句揭开面纱的过程。面对真相——故事中女子至死方休的痴情,即便不出声,内心也会深受震撼,就如著名作家同时也是茨威格朋友的高尔基对这部小说的评价:真是一篇惊人的杰作。
这种惊人,我想主要来自两方面。
一方面,你会惊讶于作者对女性心理活动的精准把握。心理学家佛洛依德如此评价:茨威格驾驭语言至为纯熟,他善于表达一个对象,使得它的最精致的细枝末节都变得形象鲜明具体。
高尔基也为此说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作家。
在这个世界上,感同身受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因而,懂得也就显得稀罕。网上有一种说法,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借此形容两性之间在思想情感上存在难以跨越的鸿沟。
可是茨威格,作为一名男性写作者,竟然能将深陷爱恋中的女性的感情活动与心理状态,用细腻至极的笔触,描写得那般逼真,好像经历一切的是他自己,好像他是她心里流淌的一滴泪。
洞穿所有跌宕起伏幽深微妙的情愫。
另一方面的惊人,来自故事中的女人在爱面前的一腔孤勇、满怀激情。那份中了邪、着了魔似的孤勇与激情,现实中很难遇见,即便存在,大概也让人在愕然之余给予耻笑。
因为那样的女人,从道德伦理的角度出发,实在是偏执的疯子、痴顽的傻子。
只是世人难以承认:纯粹之爱,本就应该让一个人变成疯子和傻子。
世人把懦弱唤做“现实”即便面对感情,也要步步为营,精打细算。
唯恐走错一步,失掉一子,输掉全局。
这部小说在整体结构上是一封信,也是一份遗书,蕴藏一位即将走向死亡的年轻女子隐秘又大胆、绝望又丰满的爱意与情欲。活着的时候,不敢说出口,死亡赐予她勇气。人之将死,还有什么顾忌呢?
所有的故事都源于遇见,遇见是她漫长暗恋的源起。
13岁那年,她遇见作为她家邻居的作家R——年轻帅气、风流多情的男子。
从那一刻起,他成为她生活的全部,成为她活着的意义。
为了走向他、靠近他、与他相爱,她可以做任何事,放弃本应属于她的青春年华。
后来,她偷偷生下他的孩子。
为了有足够金钱抚养孩子,给孩子提供子良好的教育,她开始卖身,周旋在不同的有钱人之间。
她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在生死之间,她爱得几欲忘我,活得没有自我。
她的情欲如炽烈火焰,燃烧十多年,最终被自己扑灭。
可是在这火焰黯然下去成为灰烬之前,她又将珍藏于自己生命角落里的所有的激情、痴情、渴望、耽恋、秘密的火苗全都搜罗出来,付之一炬,肉眼所见的狂热,便是这份自言自语又满含深情的信件。
借此燃尽自己,然后归于寂灭。
从13岁,一路如火如荼地燃烧下去,直至29岁这一年,她的儿子,也是她和他共同的儿子在流感中死去,纷纷情欲才被命运阻断。
对于她,这一切,是过去人生中刻骨铭心的全部内容。
对于他,这一切,是流连于百花丛中早已忘却的部分。
这该算命运的捉弄?然而她并不在意,也不责怪他。小说结构清晰明了,如果拍成一部电影,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应该是男主角,也就是作家R,刚刚结束旅行,风尘仆仆地回到家。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
一边悠闲自在地品着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查阅旅行期间累积下来的信件。
当他读到那份厚实得犹如书稿一样的信件时。
随着他的默读,镜头切换,时光倒流,一个陌生女人的短暂一生,在他、也是在读者面前徐徐铺展开来,一个陌生女人不可思议且让人难以置信的深情爱恋,向他、也是向读者扑面而来……
一封信,读完它,只需一刻钟的时间。然而这一刻钟的倾诉与表白,却是一个女人已经走完的人生。
信件再长,总有收尾。收尾处,便是她向他永别之际,也是小说收梢之时。
合上信件,时光跳转,镜头再次切换,R依然像电影开头那样,坐在桌前,甚至不曾站立,不曾走动。
一刻钟,他读到的是信,一封来自陌生女人饱含深情的信,也是她的人生。
更是她对自己坚持多年、激情不减的私情。
那份私情、那份痴情,实在太让人震惊,震惊到一时半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只有通过一段时间静坐,才能消化由震惊掀起的心海狂潮。情欲没有界限,人心从来相通。
那种感情,在后知后觉的当事人——作家R看来,也许难以置信。时光迢迢,在现代读者眼里,更是染上痴傻、可惜,甚至不知羞耻、不可理喻的色彩。
读完小说,你也许不禁会想,现实当中,可能存在这样的感情么?
看似不太可能,实际上每天、每处都有可能在发生。
情欲,是人最深沉也是最纯粹的渴望。除非心如槁木死灰,否则,活一天,就会有一天在内心与情欲共舞,或寂寞,或狂热,或孤芳自赏,或孜孜以求。
活在红尘俗世,甜因为情,苦因为情,爱因为情,恨因为情,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无不是因为内心的情欲。大千世界,有情众生。www.lz16.cn
木心先生在一首诗作里写道:“尤其静夜,我的情欲大 。纷纷飘下 ,缀满树枝窗棂 。”
茨威格的这篇小说,小说中女人的信件,就像一场纷纷扬扬的情欲,不管是风,还是雨,或者黑夜中的雪,它都美丽而哀愁,压痛树枝,淋湿窗棂。
书为伴,笔同行,彼同心。语录集-最美语录